《我和我家的家庭妇女们》
原创 辰星 定福庄时间 2022-04-19 09:18
辰星 成长路上,持续虚弱化反思,表面规矩,内心反叛。体内住着两个我:一个敏感悲观,一个粗放乐观,两个我在不同时期交错主导。 女权理论思考、女性成长故事,时常带给我间歇性力量,或许这是时代给女性的影响——不完美,但裂缝让光透进来。
我,1997年出生在中国的华北——山西省吕梁市文水县,西面靠着吕梁山,东面流淌着汾河水。走出这山西的地界儿,有人将这吕梁看作是红色土地,《吕梁英雄传》是很多人熟悉这一地名的路径之一,书里讲的是共产党领导人民抗战的故事。文水有两位女性最出名,一个是刘胡兰,一个是武则天。毛泽东当年写的 “生的伟大,死的光荣”就是为刘胡兰题词的。武则天的故里,就在我外婆外爷所在的南徐村。从小,我对这两位女性印象深刻,“巾帼不让须眉”的想法是在我心里不断萌生的。家庭,在这片土地上的普遍意义就是:一个男人与一个女人结合。男人在外撑起家里的一片天,女人负责家里的一切。“男顶门,女出嫁”。我的母亲、外婆、奶奶,这些我从小深入接触的女人们在家里都承担着家庭妇女的角色,她们任劳任怨为家庭付出了青春、心血和精力,她们的生活方式和成长路径随着时代的变迁或固守或艰难地转变着。事实上,婚姻对她们来说,既是出口也是终点。
奶奶
奶奶生于1948年。“鼠兰”是奶奶的小名,因为是鼠年生的,村里的人大多都这么叫她。奶奶在家里排行老四,顶上有两个哥哥,还有一个姐姐现在在西安。因为是小女儿的缘故,听我爸说,老婆婆(方言,意思是奶奶的母亲)从小特别疼奶奶。奶奶的手粗壮有力得像男人的手,尽管没有那么大,关节凸起,手指无法伸直。她布满老茧的手,在凛冽的冬日里常会因为做家务裂开,奶奶就在上面贴一层白色的胶布继续干活,她是闲不下来的。她自制的柿饼、山楂皮,总是留在我们回来的时候拿出来分享;她在村里院子里种的玉米,通常保存到冬天再给每家都分一点吃。爸爸说,奶奶随了老婆婆的样子,手里要不停地找活干。老婆婆当年给奶奶做活,奶奶不让她干,让她歇会儿,她说出门走走,就找不见人了。奶奶找到大队,在喇叭里寻人才知道,老婆婆是去别家帮人摘玉米去了。妈妈说,她刚嫁过来那会儿,奶奶还抽烟,性格像个男人,口里经常说脏话,骂骂咧咧的,因此推测应该是奶奶在苗圃的时候每天和男人们在一起干活养成的习惯。小时候奶奶还带我在那里玩过,隐隐约约记得那里种满了果树、庄稼,中间架着一张大网,许多鸟被网入其中。奶奶给我捉了一只麻雀过来,腿上拴了一条小绳,绑在椅子腿上。麻雀伴我度过难捱的夏日。中午的时候,我们睡在苗圃的平房里,那儿摆放着玻璃橱柜,里面有各种各样的蝴蝶标本。奶奶是泼辣好胜的,我的堂姐娇娇记得,每到过年的时候,奶奶和爷爷总会大吵一架,刚开始是为了赌博的三叔吵,后来是因为做饭吵。她记得奶奶之前经常一弯腰,左手扶着抬起的右脚踝,右手从右脚底一抽,抄起鞋就往爷爷身上砸。大娘(方言,意思是伯母)、大爷(方言,意思是伯父)年轻的时候和爷爷奶奶住在一个院里。他们说,那会儿爷爷奶奶经常吵架,不过奶奶的气势总会压倒爷爷,惹急了奶奶什么都敢摔,电视、锅碗瓢盆……我记得每年夏天,奶奶都会直接光膀子洗头,干瘪的乳房在前面甩来甩去。她不喜欢穿胸罩,觉得这是年轻人的玩意儿。我说可以防止胸部下垂,她说以前的人背着儿女干活,就是把长长的乳房搭在肩上,让儿女吮吸乳汁。奶奶身体极好,前几天帮三叔到村里下礼(方言,意思是给结婚的人出礼金),早上九点钟冒着冬天的寒风,骑一个多小时自行车回村。我问奶奶:不冷吗?奶奶说:越骑越热,浑身出汗。她身体硬朗从来不需要儿女操什么心,反而是儿女哪家有事,她就往哪里跑。有一次,妈妈鼻腔内的毛细血管破裂后血流不止,无法做家务,奶奶就跑过来帮忙。三婶做面条的时候,手被机器绞进去,不能干活,一个电话就把奶奶叫到了离文水313公里之外的大同市。
外婆
外婆、外公、母亲和舅舅
外婆一生都在攒钱,用母亲的话说“到现在了,她还是连一分钱都要算计着怎么花的人”。在外婆的意识里,吃饭从来都不是为了好吃,只是为了填饱肚子,她最喜欢做的一件事就是:每次聚餐后,稳稳当当地一个人坐在桌前,安静地吃完所有的剩饭。外爷赚钱,她攒着。外爷让她保存存折,掌握经济大权,她却斩钉截铁说:“我不。”我的舅舅在母亲九岁的时候来到了这个家,此后的将近四十年里,没有让外爷外婆省心。舅舅与前妻生的一儿一女自他们离婚后,都是由外爷外婆照顾长大,其中小女儿果果当时才一岁半,刚会走路。外婆小时只读到六年级,她说当年脑子不好,“转不动”。每次我回来的时候,她都会拿着果果的作业题找我——这道题该怎么做。果果很早就开始学写字了,普通话的拼音发音带着浓浓的乡村口音。想来,这是外婆戴着老花眼镜念着一个又一个字,手把手地教出来的吧。果果读书获得“优秀学生”的奖状,都被外婆贴在玻璃柜里了。玻璃柜的下面摆着一个大相框,里面装了很多当年的相片。外婆一双炯炯有神的大眼睛,皮肤白净,梳着两根利落的麻花辫,嘴角微微上扬。我还记得:外婆拉着我的手,走到这相框前说:“你看,婆婆(方言,意思是外婆)也年轻过么。”外婆的锅碗瓢盆总是干干净净的,没有什么油渍,家里的每一样东西都不舍得扔掉,她的心里记着家中的每一件琐碎细微的小事。我请外婆回忆当年生活的点点滴滴,她如数家珍,那些珍贵的记忆在她脑海里像放映电影一样清晰。但她唯独记不清自己的出生年份和具体的出生日期。唯一可以提供一点线索的是她的一个表姐名字叫“解放”,靠这个推断自己应该是解放后生的人。外爷跟我说,外婆大概是1950年2月出生的,具体的日子他也不知道。外婆在家里排行老大,下面有四个妹妹,两个弟弟,最小的妹妹送给了外婆的大姨。在母亲的记忆当中,外婆从没过过自己的生日。
母亲
母亲生于1973年,从小是在“蜜罐”里长大的。外爷外婆对这来之不易的孩子尤其宠爱。结婚后三年的外婆一直没有怀上孩子,外爷就从陕西省华阴县的部队那边的人家里抱养了一个女儿,就是我母亲。
据我后来的姨母回忆,当时外婆带着母亲到她的亲生父母家做客,姨母看到小时候的母亲生生地拽着外婆的长麻花辫,外婆却一点也不生气。母亲说,如果不是后来到艺校吃苦学唱戏,现在指不定会嚣张跋扈成什么样子。
母亲在艺校的日子里,当时朋友们对她的印象是“什么都不会做”。那时女孩子们聚在一起在外唱戏,每个人都会露两手,这个包饺子,那个炒菜,这个包包子,那个绣花花。母亲也试图绣花花,却难以进行下去,想着繁复的操作直发愁,只觉得“头晕恶心”。
现在的母亲,蒸的馒头蓬松白嫩,外婆一辈子都没有学会的“做馒头”,她女儿结婚后做到了;从前难以下手的绣花花,后来却织了好多件像模像样的毛衣给我和弟弟穿。奶奶现在冬天穿的雾霾蓝的毛背心,就是当年母亲给我织的。我记得当时母亲还织了一件粉色与黑色相间的高领毛衣,分色呈现“非”字型,整齐竖直地排列在毛衣上,当时我尤其喜欢那件毛衣,觉得穿在身上很好看。难以想象,母亲的手在养育我们之后,变得如此灵巧了。
当年的相片上,母亲一头蓬松蜷曲的秀发,白净的面容,微红的嘴唇,随性洒脱的衣着,拿着收音机,看着远方。当时周围人说,母亲的气质相貌与日本的山口百惠很像。这和我现在对母亲的印象有一定的距离。
母亲的十八岁
印象中的母亲,是一心扑在家庭上的人。她的发小、从小看着我们长大的爱姨说,结婚后的母亲无心打理自己的外貌,在院子里双脚拖拉着父亲牛毛黄色的大布鞋,长头发随意地扎成一团。我们小时候要从井里打水吃,因为水压的原因,母亲只能先把桶放到井底,接满水后再从井底挑起来。母亲当时趴在井边提水的样子,我现在还清晰记得,她后来腰出了毛病也和当时从深井提水不无关系。另一个印象深刻的画面是:夏天,母亲随着太阳的走向,一个人把做菜的火炉从东面搬到西面,再从西面搬到东面。
那方小院,有四间房,是爷爷从林业局分配到城里的宿舍。父亲上班在城里,所以我们就举家搬来住了。其中有一间不断地出租,母亲和出租房屋的许多人后来都成为了朋友。那几间屋子住过年轻刚结婚的夫妻,与当时刚结婚的父母一样。成为朋友后,母亲索性也就不收他们的房租了。那里还住过陪考的一家人、打工的外地人。
母亲后来为了治腰疼,练起了瑜伽。练得成熟后,她便开起了小型的瑜伽馆,她也不为赚钱,只管兴趣。小小的房间里容纳不了很多人,她也没想过开更大,只觉得能和真正喜欢练瑜伽的朋友们每天在一起谈天说地,真正享受瑜伽的安静从容就很开心。我回家的时候,常跟母亲和她的伽友们一起吃饭聊天。伽友时常夸赞母亲的人品好,为人随和正直。那些练瑜伽的女性大都不是家庭妇女,都是受过良好教育的、有固定工作的人。她们觉得虽然母亲只有小学六年级的文化水平,但做事上从来都不含糊,做人的自我要求也比较高。
母亲从小一起在艺校的朋友跟我说,当年母亲看到她在白墙上胡乱涂抹,就赶忙制止她。说那么白的墙为什么要涂成乱七八糟的。
母亲说,她做母亲也是慢慢习得的:当时条件差,没有现在方便的网络,她有时候边做菜边听收音机里的育儿节目。我和弟弟小时候每次向她提问,她从来都不敷衍了事,把我们认为的难题都当回事,一起解决,共同讨论。家里的《小读者》一摞摞的,附赠的读本《好家长》也是母亲每日的床头读物。
母亲的思维是活泛的,接受新鲜事物没那么快,但也不抗拒。在家,我和弟弟想法的出口就是母亲这里。被父亲认为不入流的、不正规的,在母亲这里也能得到一定的理解。父亲很早就出门上班了,中午回来一趟吃午饭,睡一会儿午觉又去上班,直到晚上八点多才回家。小时候,父亲不在家的日子,就是我、母亲还有弟弟最悠闲快乐的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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