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民们每年都会拉起横幅,放鞭炮,排队欢迎他和昆虫朋友的到来。一些大型购虫者将在农村半街包装酒店,购买新家具;还有反复无常的土豪劣绅,无法忍受早上的鸡叫,买村里所有的公鸡吃。
蟋蟀,又称蟋蟀,是一种至少存活了1.4亿年的昆虫。
文|新京报记者李兴丽 实习生王双兴 邓宇晨
编辑|陈薇 校对|郭利琴
►全文共8180字,阅读全文约16分钟
一种只有100天生命力的昆虫已经被玩了近千年。
当虫季来临时,玩家们付出了体力和脑力,倾注了财富,希望能得到控制战斗的方法。在田野里,古老的蟋蟀文化遇到了不断投入的财富,复活、繁荣、幻灭。
北京的退休教师、身家过亿的老板、年轻大学教授、国有企业金陵、幼儿园园长、穿校服的小学生、名校博士生……
他们将为你打开另一个世界。在那里,蟋蟀是成年人回忆童趣的玩物,是生命的解药,是西班牙斗牛的文化象征,是帮助人民脱贫致富的宝藏,也是打败富人的赌博机器。
蟋蟀,一种存活了至少1.4亿年的古昆虫,用它的一生创造了人间的幸福,见证了现实的奇幻。
托孤
老崔给虫友于佳发了短信。
把我的罐子拿走。他躺在病床上,血液中的栓塞压迫了他的运动和语言神经,说话时会咬舌头。
老崔的蟋蟀罐有三张桌子,大大小小。大罐子摆不开,他找人定制了一个手掌大的小罐子。一层一层地堆起来,小心翼翼地等着。每年秋天,100多只蟋蟀都会成为家里的特殊成员。喂食、清理罐子、过芬(交配雌蟋蟀)……每天三四个小时,他忙得舒服。
十多年前,老崔从北京一所重点中学退休。70岁时,他身高1.8米,坚韧而高大。他和妻子住在一栋50平方米的房子里。经过20多年的努力,他的妻子画了一个1平方米的角落,让他为蟋蟀服务。
正在休息的蟋蟀。新京报记者李兴丽 摄
应该在五六月份煮的罐子,冬天用红茶提前煮好。70多个罐子消除了愤怒和杀菌,等待新蟋蟀来年入住。
选择昆虫、饲养和战斗,蟋蟀的玩法与昆虫拳击非常相似。玩家需要通过头部形状、牙齿形状、胡须、腿、翅膀、身体比例、颜色和动态来识别和判断蟋蟀是否有潜力成为泰森。然后依靠40-45天的休息,将蟋蟀倒入斗盆中,用鼠须或芡草撩拨牙齿,命令它赢得战斗。
据昆虫人士估计,在昆虫季节,北京至少有1万名球员每天从不离开蟋蟀罐。技巧遍布暗门、玄机,每个家庭都有自己独特的秘籍。
蟋蟀在老一辈人的生活中有着特殊的地位。三千年前,诗经有云:七月在野,八月在宇,九月在户,十月蟋蟀在我床下。
100多个蟋蟀罐子里的生命驱走了老崔的烦恼和孤独。如果你更感性一点,这位前数学老师愿意给你描绘一幅美丽的画面——星星满天,蟋蟀在绿的蟋蟀低鸣。除了天地,只有你和吱吱作响的昆虫。
20年前,50岁的崔在学校听领导,在家听妻子;20年后,北京30岁的年轻人过着谨慎而沮丧的生活。当他站在一个陌生的田野里时,昆虫捕捉的额外自由让他着迷——玩了24年,一年没有打破。
2015年春节前,老崔中风了。
被托孤的于佳不敢接罐:罐子在,有想法,到了虫季他还能起来。他36岁,从事医疗器械销售,经常穿一件NASA蓝飞行员夹克:玩蟋蟀的人,打架就是一口气。
果然,过年,虫季一到,老崔抬腿又下山东了。
即便如此,老崔也不是最痴迷的玩家。
当一位88岁的男子被医生宣布活不到80天时,他从重症监护室出来,带着尿袋、手背上的吊针和电动轮椅来到山东。他告诉卖昆虫的农民,蟋蟀叫百日虫。他可能活不下蟋蟀,但在这个季节,他特别想听蟋蟀的叫声。
黑风口
每年8月初,当第一场秋雨落下时,蟋蟀成功地褪去了最后一个壳。他们的翅膀变得又厚又亮。雄蟋蟀振动翅膀,从玉米地、草窝和砖缝中跳出来。玩家们被磁铁吸引,像铁屑一样奔向山东。
据蟋蟀学者介绍,山东有一个自北向南的蟋蟀产区,位于东经116°30′——117°30′,包括宁阳、乐陵、宁津等16个地区。虫客把去山东抓虫买虫统称为下山东。
撬子手在田间等待抓虫。
其中,泰安市宁阳县和德州市宁津县最为有名,两地蟋蟀彪悍善战,为朝廷进贡蟋蟀。
根据当地公布的数据,每年至少有10万人从上海、北京、天津、杭州、南京涌入宁阳县。这个数字接近宁阳县82万人口的八分之一 。
老崔还睡在山东一夜。老玩家喜欢亲自下地抓虫。他们享受着在黑暗的天地间捕捉战将的使命感。
疾病恢复了老崔一半的抓虫时间。以前身体很好,晚上10点下地,熬了一夜才撤。现在只能晚上六七点开始钻玉米地,半夜十二点回酒店睡觉。
宁阳县乡饮乡小孔家村外的一个十字路口,形成了中国著名的蟋蟀交易市场——黑风口。
那一年,为了看到第一手蟋蟀,远道而来的虫客半夜坐着小马扎拦截路口抓虫的农民。四周都是沟,天黑风大,叫黑风口。
徐敬庆是村里85后。从他记事起,村里就有上海人带着大哥来收虫。改革开放后,斗蟋蟀逐渐摆脱了四老的枷锁,开始成为一些富人的新娱乐。他的家人参与了黑风口的发展——填深沟,建两排门面房,在村委会的支持下竖起了一块石碑:黑风口蟋蟀交易市场。
圈子里有名字的玩家会带着数百万现金出现在黑风口。他们包裹着人流最大的十字路口,每人都有一张小方桌和一张小长凳,等待昆虫被送到他们面前。剩下的摊位也是一寸土地和一寸黄金,10元一条街。
坐一天坐十块钱招待茶。许敬晴的一个亲戚在虫季放了几百张桌子,一天能赚一千多。最热闹的时候,整个黑风口周围估计有一千张桌子——至少是村里人口的两倍。许敬晴顿了顿,补充道:保守地说。
早上10点前,黑风口瘫痪,所有车辆都需要绕道——人群涌动,财富粘稠。
黑风口蟋蟀的交易市场在每个虫季都很热闹。
昆虫顾客挤满了兰州拉面店,烟酒供酒精供应短缺,通常一个月不能卖几桶矿泉水也缺货。村民们开车,把自己的水拉到摊位上。蟋蟀罐底部的土壤也需要特别挖掘,然后在市场上出售。卖零钱的叫喊声会告诉你,在冬季,即使没有什么可卖的,零钱也是一种商品——100元可以换95元。
负责粗取精的二手小贩出现在市场上,走在村里,为财神收集将军。热心的中间人,如果促成大额交易,也会得到几百到几千的介绍费。
对一只好虫的热望,驱使虫客早上5点出摊。许敬晴说:争取的是第一个看到撬子手抓住的蟋蟀。
撬手是蟋蟀捕手的职业头衔。虫季,外出打工的年轻人会像春节回家一样请假回家抓蟋蟀。
8月8日是开始抓虫的日子,听起来充满了好色。
他们走遍了村子附近的田野,组成了摩托车队和汽车队,前往十几公里甚至几百里外的玉米地。裹着水绿色的迷彩服,撬手的武器是头顶的矿灯,手里的网,腰间的竹筒。
一大早,在地上等着抓蟋蟀的撬子手睡在蚊帐里。
男人们在黄昏时分开始。在半夜,一只垄经过田野抓昆虫。在半夜,依靠听——在田野里吃喝的雄蟋蟀会振动翅膀,召唤配偶。经验丰富的撬手可以通过叫声听到蟋蟀的厘米代码和优缺点。
他们在田野里铺上泡沫板,搭起蚊帐。凌晨2点以后,玉米田里响起了嘟嘟的声音。这是好蟋蟀的叫声,沉闷而沉重;普通蟋蟀吱吱叫,尖锐而明亮。
那是从土地上冒出来的真金白银。2015年,一只重约7厘米的蟋蟀在黑风口以5万元的高价出售。7厘米左右,0.65克,相当于阿莫西林胶囊。按同期298元/克的黄金折算,即使是同等重量的千金也只有194元。
当村里的男人回来时,把蟋蟀变成财富的接力棒落在家庭主妇身上。
在虫季,一个幸福家庭的标准配置是一个优秀的撬手和一个健谈的儿媳。他们需要在丈夫躺下休息的早拿着一个15元的编织篮子,在早市上卖结果。
蟋蟀被分装在拳头大的白瓷罐里,用橡皮筋包裹。昆虫顾客根据他们的经验和愿景给出价格。有些人把厚厚的眼镜放在蟋蟀罐旁边,看了很长时间:先看头,然后看腿,然后看头发不后悔,最后看牙齿。有些人一掀开盖子就报价了。
在这张桌子上以100元的价格出售的昆虫可能会在下一张桌子上以1000元的价格购买。从三五元到一两千元,几乎没有剩下的昆虫。徐敬庆说,即使你抓不到昂贵的万金虫,一个家庭也可以在象征寒冷的露水爬上庄稼之前平均赚2万或3万元。
口才和耐心,会为每一条虫子找到主人。
黑风口市场上交易的虫客。
万金虫
2016年秋天,许敬晴的一位叔叔卖出了一条1.3万的蛐蛐。对方出价1万,成交后感叹蛐蛐确实好,一高兴又给了三千。
买到好虫的玩家放起鞭炮;卖出虫子的叔叔买来烟花,又买了烟分给一起下地抓虫的战友。
北京人最初下山东的时候,还是可以用手电筒里抠出的电池,换来两条蛐蛐的年代。
1993年,老崔第一次下山东,虫友在地头儿花150块钱买了两条蛐蛐儿,旁观的农妇吐吐舌头,觉得不可思议。
到了2003年左右,开大众捷达出现的个体小老板不再是市场的大户,开悍马、保时捷、奔驰,身家上亿的老板开始出现在市场,很快成为“大户中的大户”。
“一只蛐蛐三头牛”的致富经终结了老崔们免费下地抓虫的经历。去年,他和几个上海虫友进地抓蛐蛐,需要花500块钱包下一块玉米地。
大户到了撬子手家,会像走亲串友一样给孩子发红包,“一般都是上千块”,为的是打好“群众基础”。
想要获得好虫,要么需要付出令人咋舌的高价;要么需要超乎常人的眼力,凭借低价捡漏。
始自宋朝的古书上,列出了青、黄、紫、红、黑、白六大类共260多个蟋蟀品种。不同的颜色和特定的形态匹配,便会演绎出等级悬殊的蟋蟀。“乌头金赤、蟹壳青、紫黄、青麻头、铁头青背、琥珀青、白牙青……”具备“帝王相”的蛐蛐鲜见,且不易辨认。
许敬晴记得,2015年前后,两条独腿蛐蛐在城市对抗赛中战绩卓越。虫客和虫贩子开始不断找上门,“有没有天独?”古谱上的描述和现实的战绩,让玩家觉得天生独腿的蛐蛐“打起来会往死里打”。
一只蛐蛐即将被捉。
再早几年,“乌钢牙”曾千金难求。但有虫客收虫时,一早上看了十只。“乌钢牙”后来被证实是少数人将虫牙做手脚后混入市场的假货。再到后来,只要说一句:“‘乌钢牙’要伐?”顾客就会立即被吓得逃走。
2016年秋天,42岁的北京玩家柳森花500块从黑风口买回一条“黄扳钳”——外壳黄色,牙齿像扳钳一样威武有力。
当年,他花了几万块收虫,最贵的一条叫价2万,8000拿下。这条初看起来“中不溜儿”的黄扳钳,在当年北京虫王争霸赛上,赢得6厘1重量级的“虫王”。
“收虫儿就跟搞对象一样,别人看范冰冰、Angelababy好看,你就瞅不上,就图俩字儿,喜欢!”3月18日的上午,柳森穿一件蓝绿色布克兄弟Polo衫,坐在摆满各式蛐蛐罐的方桌前。他在北京一家企业担任中层管理者。
柳森每年会和几个虫友开着“加起来几百万”的豪车下山东。在黑风口,他们包下十个摊位,拉起横幅收虫。临走时,他照顾村民生意,还买走了全村的土鸡蛋。
村民每年拉起横幅,放上鞭炮,列队欢迎他和虫友的到来。还有的买虫大户,会包下乡村半条街的旅馆,购置新的家具;也有任性的土豪,无法忍受早晨鸡叫,把村里的公鸡全部买来吃掉。
虫客会拉起横幅买蛐蛐。
柳森是朝阳门胡同里长大的北京人,从小用酸奶瓶养虫。记忆中,天津名家郭景升制作的蛐蛐罐摆在木板车上,2块钱一对。如今,相同的罐子就摆在他的刺猬紫檀茶几上,价格已经涨了上千倍。
“我会花几万块钱吃顿饭,但不会花几万块买一条蛐蛐。”在玩蛐蛐上,柳森笃信的是量力而行:“关键是快乐地玩。有人花几百万玩,有人花1000块玩,都挺快乐。”
十几年前,柳森公司破产、负债近千万时,他穿布鞋出门,“怕人笑话”。东山再起后,相比财富带来的虚荣,柳森更在乎金钱是否能买来当下的快乐。一到虫季,换下西装,穿上短裤背心,蹬上老北京布鞋就下山东了。
宁阳县政府曾做过统计,10万虫客在吃、住、行、购、娱乐、旅游六大块为全县带来3个亿左右的产值。这个数字在280公里外的宁津是4亿元。
为了持续“虫经济”,宁阳和宁津从上世纪90年代开始举办“中华蟋蟀大赛”。蟋蟀谱已出了五六十个版本。宁阳县政府还推出了一部地方法规,规范蟋蟀资源的开发。
一位资深玩家王宪春曾劝过一个每年投入巨资买蛐蛐的朋友,没必要花大价钱买虫。
“在北京我一个月消费200万,在这(山东)呆一个月,才花三十来万,哪个值?”朋友的回答让他明白一个道理,玩家挥金如土,更多时候源于财富剧烈增长后的一种释放。
有虫客对许敬晴说,每年下山东,趣味最足的就是坐在农村的市场里,呼吸着清新的空气,被卖虫人簇拥着,“有种当皇帝的感觉”。
拥有市值过千万股票的虫客,会时不时微信截图给许敬晴:“我这股票又涨了。”
“玩的就是一种身份体验。”王宪春曾接触过部分大户玩家。金钱为他们铸造了自信的铠甲。投入巨资的人,最大的希望是获得一张顶级玩家圈的门票。
为了抓到好虫,农民组织起摩托车队。
技术型选手
万金虫进城后,住的是比北上广还金贵的房子——价值几万,甚至十几万的蛐蛐罐。许敬晴的一位虫客,在上海专门拿出一套500多万的房子养蛐蛐。
许敬晴的部分同乡,在虫季结束时,跟着大老板一同进城。他们为蟋蟀调理饮食、按摩、洗浴,是名副其实的“营养师”,月收入过万。
于佳是蛐蛐圈的新玩家。拜师学艺前,他端着蛐蛐罐跟邻居斗,总是“串儿黑”(全输)。入门后,他希望自己成为技术型选手,而不是人民币玩家。
为了赛场上的两三分钟,“就像天安门阅兵一样”,他常常需要准备一年。他坚信精心饲养可以在最大程度上激发蛐蛐的潜能。
为了不熏着蛐蛐,养虫的三个月,他要求全家吃饭馆,家里很少开火。“不怕你们笑话,”于佳说,“那几个月,早上起来我从来都不抹擦脸油。”
按照书上记载,蛐蛐被熏了之后发软,六条腿抓不实地,严重的直接毙命。
后来,于佳在北京南二环为蛐蛐们租了一套房子。他从网上买了两个养殖级的温控开关,只要温度计里的水银柱指向24度,开关会自动断暖断电。
屋里铺满了塑料泡沫,保证蛐蛐们蹦出来不会受伤。
每天,他都要打开并清理每一只蛐蛐罐,用开水煮过每一只水槽,以保证清洁和健康。喂食的南瓜也被他用料理机打成细腻的南瓜昔。
单是喂食一项,从古书上的小米、南瓜、绿豆,到虾尾肉、蟹腿肉、羊肝,再到冬虫夏草、鲍鱼海参、蜂王浆、蚂蚁卵……人类对食物的拓展,也丰富着蛐蛐的食谱,玩家间常常讳莫如深。
在2016年宁津县举办的全国蟋蟀大赛上,于佳斩获一项全国比赛冠军。
最后一轮打得焦灼。于佳亲自掌草,透明亚克力斗盆里的蛐蛐离他只有一尺距离。在北京初春的一家咖啡馆里,36岁的于佳想起去年那个决定性的瞬间,眼里仍泛起泪光。
与其它玩家热衷于分析蛐蛐的形态特征不同,于佳多次提到“信念”。他强调,打草的时候要有信念:我一定能翻盘。
为了练习打草时抖手腕的动作,他买了一个1斤的沙袋绑在手腕上,开着车等红绿灯的功夫也不自觉抖一抖。最投入的一次,他喂着喂着睡着了,手里的蛐蛐罐摔了,一睁眼看到里面放了三个食槽,“太困了,喂了三次。”
求走于佳虫子的朋友,跟他聊起蛐蛐儿在场上怎么斗,“赢了就在后海请一顿涮羊肉”。锅里的热气驱散了北京秋天的凉意,蛐蛐儿成了聊不完的主角儿。
门徒
在北京,蛐蛐王国的“领土”并不大。
占地40多亩的朝阳区十里河天骄文化城,能买到蛐蛐的门面不过6家,流动摊位二三十个。像老崔一样的普通市民和名气响亮的城市显贵,会从同一个卖家手里买走蛐蛐。
3月10日,北京初春的午后。在回旋着蝈蝈叫声的店面里,66岁的首都鸣虫协会秘书长赵伯光在一根柱子前坐定,身后挂着“蟋蟀能人”四个大字。他身材高挑,穿一件立领皮上衣,手上戴着一枚红珊瑚戒指。
店面只一间房大,却是北京最全的蟋蟀用品商店。在摆满蛐蛐罐的货架顶上,陈列着一排泛黄的奖状和落有灰尘的奖杯。玩家再能侃,看看那些北京蟋蟀联赛的前三名成绩,便不再造次。
从1988年开始组建北京市蟋蟀联赛至今,赵伯光组织的北京市友谊赛即将迎来第30届。在城市级的联赛之前,北京长期是私下约局的玩法。赵伯光和位于西直门、广渠门等北京四九城的其它7个玩家,成立了八支队伍,打起循环赛。
他们草拟比赛章程和竞斗规则,每年修改。
起初,参赛者每人5块钱,用于购买奖状和奖杯。后来,有支持者开始为比赛提供赞助,参赛的队伍从8支逐渐发展到22支。
赵伯光把斗蟋视为国粹,“就像法国人的歌剧、西班牙的斗牛一样”。他曾在电视上出镜85次,其中一次是应荷兰电视台之邀。对方此前拍摄了泰国斗鸡和西班牙斗牛。
这天,在接完一个关于为斗蟋申请非物质文化遗产的电话后,他再次向记者强调了玩蛐蛐对修身养性和提升社会文化积淀的作用。
斗输了的那只蟋蟀不会鸣叫,“知耻也”。宋朝书法家黄庭坚总结了蟋蟀的“五德”:信、勇、忠、知耻、识时务。赵伯光试图找到人和虫在情感品格上的共鸣,并鼓励人像蟋蟀一样去战斗。
撬子手在检查逮到的蛐蛐。
收徒还是近十来年的事。当来自东北、广西、陕西的仰慕者找到赵伯光时,他们大多比眼前的师父富有,拜师的理由类似竞技体育选手:“要玩得好,有脸面。”
斗蟋蟀勾起了一部分城市新贵的童趣记忆。他们从这项800多年历史的娱乐活动里找到“回归的感觉”,希望通过赢得胜利获得快乐和优越感。
他们在师父的带领下抓虫、买虫。按照指引,记下每只蛐蛐的饮食、交配和各项指标。徒弟们每月聚一次会,找师傅解疑答惑。遇上“谁也不服谁”的人,便约着斗一场。
先后有23个徒弟拜在他门下。最大的57岁,最小的正在考博。他们中有身家过亿的老板、北京城的年轻教授、国企金领、幼儿园园长,还有名校博士生。
赵伯光收徒的条件之一:必须是大学生。这既保证了徒弟的领会能力,也在一定程度上避免收进赌徒——赵伯光认为,三四十岁以上的大学生,不会对蛐蛐抱有非分的想法。
“自古就是大宅门有钱人玩的玩意儿,改革开放富裕起来后,传统的玩意儿又被想起来了,有需求,就有购买力。”在被财富裹挟的潮流中,如何保全斗蟋蟀的味道,成了赵伯光最在意的事。
赵伯光的蛐蛐用品店。
到了9月底,静养驱走了蛐蛐身上的湿寒,初斗的季节来临了。老崔拎上蛐蛐罐,挤进北京的地铁,从东城区奔着30公里外的通州老友家去了。
来自山东、河北、河南的蛐蛐们被虫友们倒进斗盆。生平第一次在北京的桌面上聚首。它们的主人希望通过打斗,为爱将们彩排,目的是排出强弱顺序,行话叫“排口”。
排出的优质蛐蛐才有机会首发出场,参与一年中的各种比赛。这是最传统、最基础的玩法。
作为蛐蛐届的领军人物,赵伯光最乐意跟圈儿外人聊蛐蛐的面子文化。“选、养、斗,那么辛苦,到头来,都是一个面子问题。”
“您今天肯定没拿好蛐蛐儿斗,差半口儿我就输给您了,让我捡便宜了!”
“哟,您谦虚了,您这虫儿体格、牙口儿样样顶针儿,实至名归!”
事实上,暗地里,输者咬碎牙往肚里子咽,立志“第二年下山东选好虫再斗。”
眼下,斗蟋的内涵在遭逢了时代的变迁后,发生了剧变。让赵伯光愤怒和无奈的是,很多时候,蛐蛐已经沦为赌具,对斗蟋文化产生了难以估量的破坏。
撬子手的摩托车队向田地里进发。
新领土
于佳敬重每一条为他征战过的虫子。蛐蛐临终时,会拿火柴盒装起来,埋在小区花园里。常胜的蛐蛐还被他做成标本缅怀。
虫客们讲究生命轮回带来的虫运。一个有点迷信色彩的说法是,蛐蛐临终要厚葬,来年还能遇见好虫。
但在山东,“虫运”正渐渐枯竭。
在距宁阳县30多公里的曲阜,农民家里的《宁阳蟋蟀谱》都快被翻烂了。撬子手抓蟋蟀的半径越来越大,好虫却越来越难抓。
原来麦秸垛、墙角里,一翻就有。工业区、开发区的崛起,加上多年的扫荡式捕虫,如今车队要开四十多分钟去开辟新领地。
在泗店、姚村等大型交易市场,为了对抗人工繁殖的蛐蛐的“白虫”,卖家们拉起触目惊心的横幅——“抓到卖白虫的罚款2万”。村民为揽客说了狠话,“对毛主席发誓,绝对是野生虫”。
上海、北京、天津的玩家还在尝试去山东、河南、河北孵化新的市场。他们找到与宁阳处于同一纬度的处女地,投入金钱和设备、培训农民如何识别优质蟋蟀。
3月11日,在十里河,散落在北京各地的玩家,赶来和即将搬迁的文化市场告别。
“我那可是条漂亮的青衣白麻,小寿星头,黑面骨头大白牙,青翅包身。”一位68岁的老玩家挤在鸣虫区的过道里,讲起2016年的得意大将,两眼放光。“嘿,那虫儿叫起来更厉害,跟打雷一样,哐啷啷…… ”
今年2月,文化市场腾退搬迁的通知下来后,赵伯光召集徒弟们开会讨论新店铺的选址问题。有徒弟建议转做网店,遭到了他的坚决反对。“虫友堂的招牌不能倒,得给北京爱玩蛐蛐的人一个歇脚的地儿。”
许敬晴一度搭建了一个网络交易平台。
当他在网上出售蛐蛐时,一个品相一般的蛐蛐,被虫客出价1000块。他怕邮寄过去虫客有落差,不断打预防针:“这种连500块都不值,真不值1000块。”
虫客不理,转眼他手机上已经收到了转账提醒。
网络似乎拓展了新的领土。但行业缺乏优劣标准,以及笼罩在交易下的涉赌色彩,令他心情复杂。
他关停了网络销售的入口,总是忍不住回味起小时候去抓蛐蛐的经历:“那时就是单纯玩,真开心啊!”
夜里,叔叔怕他走丢,一边趟地,一边喊着他的名字。蛐蛐被吓得不再出声。他走在湿热、密不透风的玉米地里,汗水越过脖子里的毛巾顺着脊背淌向裤腰。躲避不及,老玉米叶子唰唰划在脸上,辣辣地疼。
突然,一阵悠长的叫声响起,矿灯一亮,网罩盖住了油亮亮的一只蟋蟀。
(文中图片除署名外,均为许敬晴供图,感谢许敬晴对本文的帮助)
洋葱话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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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身边有玩蛐蛐的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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