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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何在历史上些成就的人,生活中一般都是逃避大师,
你能虐,我敢逃,
杜甫就是这样一个人,
在人生如草芥的乱世里,幸好文字一次次救赎,
否则,以他遇到的各种逆境,流离世界各地的生活,身体虚弱的骨头,恐怕早就死了。
1
圣历二年(公元699年)秋季,平安江西报道,吉安县发生了一起罕见的血案,
周季重,吉安司马(人武部长),在生日宴会上被一个陌生少年残忍刺杀,
保安举刀无效,将刺客当场正法,
据警方调查,凶手只有13岁,名叫杜并,是在押人犯杜审言的二儿子,
他们之间有什么大不了的仇恨?
原来杜并认为父亲是冤枉的,在看守一切生命危险,
冲动下,绝望。
刑事案件轰动一时,
就连大唐最高领导人、近80岁的武则天奶奶也作出了重要指示,要求彻查,
结果杜审言平反出狱,
武则天还提拔他为作郎、膳食部员外郎(副局级)。
2
历史上,反复无常的文人很多,
7世纪90年代,大唐最傲慢的诗人当数杜审言,
也就是杜甫的爷爷。
他有多疯狂?
作为大唐高级干部培训班的班主任,有一天他批改了试卷,叉着腰欣赏自己——
味道见五判,必羞死(苏味看到我的评论,会羞耻而死)。
苏味,官部二把手(组织部常务副部长),文坛四大天王之一,
300年后,北宋天才词人苏东坡的爷爷也有了更强大的身份,
原来杜甫和苏轼还有这种神秘的交集。
……
然而,杜家确实有骄傲的资本,
比如他们的祖先杜预,晋国超级学霸,军队名将,三国末期灭吴的教练,
但杜审言同志确实有点疯狂,
喝多了一次,杜审言居然宣称自己喝多了。——
我的文章当得屈,宋作衙官,我的笔当得王羲之北面,
(写文章,屈原宋玉只配给我打手;说到书法,王羲之也得叫我大臣)
杜审言因为毫不掩饰,满嘴跑火车,得罪了许多当权派,才被下放到江西吉安,
而被刺杀的周季重,一直讨厌杜审言,随便造罪,将他逮捕入狱。
3
许多人喜欢李白,不喜欢杜甫,觉得他太古板太灰暗,从不年轻,
囚徒不同意这一点。
杜甫上台前,花了一分钟介绍他的长辈,
只想证明:杜甫的体内,也有狂放和热血,
成年后,他不时流露出这种情绪——
——诗是我的家事(宗武生日)
——五祖诗冠古。
写诗是我们杜家的事,不要混在一起!
囚徒(微信微信官方账号:历史囚徒)认为李白的荷尔蒙瞬间爆发,直奔云霄。
而杜甫的荷尔蒙,只有压缩时间,才能感受到它的汹涌。
4
事实上,文学意义上的盛唐是由李白和杜甫一生组成的,
准确地说,是李白的前半生,杜甫的后半生,
他们最好的作品都产于那个时期。
盛唐是什么感觉?
流动性极其泛滥,视野空前开阔,精神需求极大满足,
随之而来的政治危机(安史之乱),使大唐转头向下,从此跌倒,
李白和杜甫都要感谢这个奇怪而痛苦的世界,
由于没有内心的坚持和挣扎,他们无法成长为唐诗的两个巅峰,
尤其是杜甫。
能想象吗?
一个漂泊在外的读书人,要名气没名气,要地位没地位,要钱没钱,
他尝过世界上所有的痛苦,
一般人,可能会沉默,自生自灭,
但这个人很坚韧,
黑暗中,他无数次昂起头,强撑病体,写了1400首诗,
三天一变,频率惊人,直到他去世,
这需要多少勇气和毅力?
5
不知道杜甫的家庭背景比李白强多了。
众所周知,李白在接受记者采访时,谈到自己的出生地,总是遮遮掩掩,顾左右,
人们越是怀疑他的身份。
杜甫就不一样了,
19岁之前,他是富二代,从来没有饿过,也没有冻过。
有一段时间他成绩不好,怎么说呢?看他的排名,你就知道他们班有多少人,
因为他讨厌填充式教育,
他只想出去,在家里闹了很多次。
公元731年,老人打不过他,终于批准了他的深度游计划,
千里之外的吴越、齐赵、杜甫一波是10年。
中途短暂回乡,参加全国统一科举考试,
这是他的第一次,结果很残酷:失败!
他不在乎结果,以为只是个意外,
回到旅途中,整理心情,25岁的他在泰山写了一首名诗,
《望岳》
岱宗夫怎么样,齐鲁青没了。
钟神秀,阴阳割昏晓。
荡胸生层云,决眦入归鸟。
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
别看我今天失败了,以后我就是主峰了,你们只是小山包!
他坚信自己的未来一定是鲜衣怒马和鲜花。
……
与佛教徒王维、道教徒李白不同,杜甫是一位坚定不移的儒家主义者,
儒生信仰什么?——
除非遇到暴虐君主,否则一定要积极入仕,辅助明君,服务人民(《论语》:不仕无义。君子之仕也行其义)。
和其他学者一样,杜甫把当官视为人生唯一的追求,
他完全没有意识到这是一条坎坷的道路,不归路。
一般认为,他的贤臣梦是从《望岳》这首诗开始萌芽的,
像李白的侠客梦一样,这个梦折磨了他们的一生。
6
747年,杜甫35岁,第一次来到繁华的长安,
各种外国面孔、杂耍、香料、时尚、动物,让他眼花缭乱,
更让他兴奋的是,他发现了许多舞文弄墨的同道中人,
他的日常生活就是不断加入各种微信群,邀请那些大神,
他的社交圈不断扩大,然后喝酒、聊天、唱诗、唱诗K……
也许那段生活太难忘了,他专门创作了《饮中八仙歌》——
知章骑马如乘船,眼花落井水底睡。
汝阳三斗始朝天,道逢衢车口流涎,
李白斗酒诗百篇,长安市酒家眠,
天子呼来不上船,自称臣是酒中仙。
这首诗在杜甫的作品中是不同的,很少有轻松的戏弄——
文坛前辈何知章爷爷喝完酒,骑马就像乘船一样,身体摇来摇去,有一次掉进井里,还睡不着;
皇室第一帅哥、汝阳王几乎喝醉了,然后去见大叔唐玄宗。他在路上遇到了一辆酒车,流了口水。他还开玩笑说,他想把封地搬到盛产酒的酒泉;
李适之的银行卡,每天都要刷爆,因为他太能喝了;
著名的社会人,帅哥崔宗之猛喝一口,两眼仰望天空,旁若无人,像树一样迎风飘舞;
最牛叉的是李白,一沾酒就要吟诗,嘴巴堵不住。
皇帝发出强烈的信号要求吹捧,但李白拒绝了,说他是酒中的仙女,不属于皇帝。
看看大家有多自由,有多自由high!
开元盛世,给了大唐40年的春梦,
酒和诗是当时最好的媒介,
不但模糊了等级,还凝聚了人心,
如果生活一直这样,那该有多好?
7
然而,进入中年,杜甫心痛的次数越来越多,
35至44岁,他在长安漂泊了10年,
一心一意当官,终于成了官场的笑话。
747年,唐玄宗下令,天下人才入京赴试,杜甫找来历年真题,做好了准备,
没有人被录取,
由于特别会来事的宰相李林甫,要营造明君治下,野无遗贤的假象,
很多远道而来的考生当场哭了,没有这样欺负人!
杜甫甚至走路都有点跌跌撞撞,
他受不了,要出去放心,
临行前,他想起了尚书省左城(国务委员)韦济,他经常背着自己写了一首220字的告别诗——
《奉献韦丞丈二十二韵》
花花不饿死,儒冠多误身。
读书破万卷,写作如神。
自谓挺挺出,立登要路津。
致君尧舜上,再使风俗淳。
这个社会太丑了,再有才华有理想的人,也会遭受各种不公,
我不服!
8
不服不行,
生活是你不开心时倒下的一堵墙,
仕途不顺,杜甫的生活雪上加霜。
随着父亲的去世,他失去了生命的来源,不能再啃老了,
全家消费严重降级,
清晨,杜甫不得不摸上山采药,然后到长安东市摆摊,
很多次,他带家人去朋友家蹭饭,
但无论生活有多艰难,他的理想还是要勇敢,
一天早上,他记录了自己的梦——
主上顷见征,然欲伸。
青冥却垂翅,蹭踏无纵鳞。
公人厚,知道公人真。
(我就像一只折翅飞鸟,跳不过龙门鲤鱼,总有一天被皇帝征召,大志可以施展)
400年后,这种痛苦的生活引起了著名粉丝的强烈共鸣——
《题少陵画像》
陆游
“长安落叶纷纷扫,九陌北风吹马倒。
杜公40不成名,袖子里有空三赋草。
车声马声喧客梦,三百青铜市楼饮。
杯残正悲伤,斗鸡在战斗中催金。”
起初乐观热情,后来苦闷愤怒,
生活就像一个大磨盘,让人粉身碎骨,
杜甫逐渐从理想主义者游离为现实主义者。
9
众所周知,杜甫没有李白的粗犷,也没有王维的颜值,
也就没有玉真公主那样的贵人加持,
眼看着机会一个个溜走。
一眨眼过了40岁,仍然一事无成,
时间都去哪儿啦?还没好好感受年轻就老了,
柴米油盐半辈子,转眼就只剩下满脸的皱纹。
偶尔,他也闹点情绪,怀疑儒学——
“儒术于我何有哉?”
“孔丘盗跖俱尘埃!”
没办法了!
他决定直接向大老板(皇帝)邀宠,
其实杜甫是一个天生的蹭热点高手,
下半生,这个优势将被他发挥得淋漓尽致,
752年,杜甫41岁,蹭热点元年,
当年玄宗举行了三场重大活动:朝献太清宫、朝享太庙、合祭天地,
杜甫像打了鸡血,接连创作《朝献太清宫赋》《朝享太庙赋》和《有事于南郊赋》,
玄宗看后,觉得这个马屁拍得到位、舒坦,于是命杜甫待制集贤院,
也就是说,杜甫获得了当官的资格。
这个地方,大致相当于少林寺的藏经阁,
可是官场的事,等不得,往往一等就黄,
杜甫拿着皇家白条,足足等了四年。
10
755年,迟钝的组织部门终于想起了这个读书人,让他去做河西县尉(治安官),
杜甫觉得官位太低,无法施展,没有接受,
后来他才知道,官职这种事,没有最小,只有更小,
组织部又安排他去做右卫率府胄曹参军,
这个八品不到的岗位,主要负责看守兵器,还不如县尉,
这次他接受了。
接受,是因为生活过于窘迫。
他在诗中说,
“不作河西尉,凄凉为折腰。
老夫怕驱走,率府且逍遥”,
再不参加工作,大概就真的活不下去了。
……
可是,老天似乎在跟杜甫开玩笑,
上班没几天,他请假回奉先探亲,
未曾想,北方爆发了一场惊天动地的政治危机,直接打击了大唐的中枢神经,
新官杜甫失业了,
原来,他注定是官场的菊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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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55年秋天,大情种李隆基像往年一样,带着杨贵妃到华清池泡牛奶浴,
为什么杨贵妃的皮肤那么滑腻有光泽?就是多年泡澡泡出来的,华清池附近养了上万头皇家奶牛,
这是他们相识相知相恋的第18年,也是杨玉环成为贵妃的第10年。
太平日久,所有人都沉浸在官宣的盛世之中,
事实上,玄宗已经坐在火山口上,
这次危机酝酿多年,是朝廷政治腐败、国内经济低迷和一系列社会矛盾的总爆发。
最初,没有人相信造反是真的——玄宗、贵妃对安禄山不错啊,
看起来很有一点民族团结、伟大友谊的样子嘛!
这些都是假象。
等朝廷手忙脚乱开始调兵应对的时候,战争已经爆发一个月,叛军已经打到长安附近。
清代文学家赵翼在《题遗山诗》中写道,“国家不幸诗家幸”,
安史之乱,是大唐国难的开始,同时是杜甫辉煌人生的起点,
从755年开始,到770年离世,杜甫很忙,
创作诗歌超千首,且精品不断,
看看下面这些金句,
——国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
——今春看又过,何日是归年?
——晓看红湿处,花重锦官城。
——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
——烽火连三月,家书抵万金。
——露从今夜白,月是故乡明。
真是句句摧泪。
完了吗,
没有,
还有好多,
关于应酬、咏怀、羁旅、宴游、山水……
——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长江滚滚来。
——白日放歌须纵酒,青春作伴好还乡。
——正是江南好风景,落花时节又逢君。
——出师未捷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沾襟。
是不是看得很过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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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京赴奉先县咏怀五百字》,
从标题上看,平淡无奇,像篇生活流水账,
这首诗却是他在文坛崛起的标志,
尤其“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更是名垂青史,
触发他情感的,是一个十分凄惨的故事,
当时他回家探亲,刚走到门口,就听到妻子杨氏凄厉的哭声,
原来,由于生活拮据,他的小儿子活生生饿死了,
这个瘦弱的中年男人,呆坐在门口,
深埋着脑袋,无声地啜泣,
对于这个家,他始终是亏欠的,
即使放到现在,他也是个晚婚模范,30岁才结束单身,
新娘是大唐司农少卿(财政农业部副部长)杨怡的女儿,
要貌有貌,要德有德,
而当时杜家已现没落之势——杜甫的父亲杜闲只是县处级干部,
怎么看,这门亲事都有点门不当、户不对,
但每个男人都有自己的优势,新郎杜甫特别朴实,十分诚恳,
他向杨家承诺,今后无论顺境还是逆境,贫穷还是富有,他一定会与杨氏风雨同舟,
事实上,他做到了。
……
大唐文化圈,“文人无行”是一种变态的时髦,
很多诗人不仅利用女性寻找创作灵感,还为了小三不惜抛弃原配,
某些著名诗人,频繁出入青楼,写了不少艳诗,
这里就不点名了,
只有杜甫,从来不写艳诗(婚姻诗倒有35首),也从来没有绯闻,
安安静静、认认真真、心怀感激,在老婆身边守了一辈子。
虽然这是一个男人的本分,
但抵抗世俗诸多诱惑,又有几个男人能做到?
说他至善,也是不为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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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善良还体现在对朋友上,
756年,前宰相房琯与叛军作战,兵败陈陶,
房琯是个好同志,我们不能苛求一个文人有多高的作战水平,
但房老师还是被唐肃宗处分了,
当时杜甫刚冒险逃出长安,穿过对峙的两军来到凤翔,被肃宗授为左拾遗,
对房琯事件,所有人都保持沉默,
只有杜甫站出来为他说话,“房琯有才,不宜罢免”,
肃宗震怒,将杜甫贬为华州司功参军,专管莫名其妙的杂事,
……
还有严武,他晚年最重要的朋友,没有之一,
757年,战事吃紧,为了家人安全,杜甫不得不随大批流民逃入四川地区,
在那里,他认识了小自己14岁的严武,
严的诗很普通,但他是功勋军人,曾两次镇守四川,
最关键的是,他是杜甫的忠实粉丝,
在成都,他为偶像盖了一座草庐,
长期买不起房,杜甫终于有了安身立命之所,
他的创作突飞猛进,据统计,草庐4年时间,他写诗240余首,
历史上,杜甫有很多名字:杜子美、杜少陵、杜工部,杜拾遗……
但囚徒估计,他最喜欢的名字应该是——杜草堂,
所有外在的东西,最终都会消失于无形,只有回归自然,他内心才有自洽感,
他感激严将军,为此,对仕途失望的他,又破例去做了一回幕僚,
乱世中,唯有抱团取暖。
可惜严武短寿,只活了39岁,
严武死后(765年),杜甫不得不重归漂泊,
那是他一辈子最后的五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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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甫有一种神奇的能力,
他很接地气,能将所有素材软化,写到读者的心里去,
也就是现在主流宣传常提到的“入脑入心”。
律诗本来是一种对格律、字数要求十分严格的文学作品,
很多时候,有了工整,没了灵动;
有了严密,没了疏畅。
很多诗人尝试过挑战,不过都失败了,
杜甫却成功了,创作时,他随意立题,尽脱前人巢臼,
作品既有建筑的对称,又有溪水的灵动,还具有很强的实录精神,
无疑,他在借鉴司马迁的写史风格,
为什么只有他成功?
有人说,这是一种天赋,强求不得,
其实,这更是一种勤奋,
杜甫自述创作过程,无一字无来处,
为了诗句的完美,一琢磨就是一整晚(“为人性僻耽佳句,语不惊人死不休”)。
更多作品,与他那颗孤独、敏感的心有关,
767年,四川夔州,
杜甫翻了翻朋友圈,发现“酒中八仙”都已逝去多年,禁不住泪流满面,
在江边石桌上,他写下了穿越历史的名篇——
《登高》
风急天高猿啸哀, 渚清沙白鸟飞回。
无边落木萧萧下, 不尽长江滚滚来。
万里悲秋常作客,百年多病独登台。
艰难苦恨繁霜鬓, 潦倒新停浊酒杯。
这是一篇急就章,从打腹稿到创作完成,不足1个时辰,
文章,就应该有感而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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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身体一直不太好,
那些病痛,诗句里都有记录,
——“缘情慰飘荡,抱疾屡迁移”
痛风。
——“疟疠三秋孰可忍,寒热百日相交战”
疟疾。
——“头白眼暗坐有胝,肉黄皮皱命如线”,
眼疾。
——“我如长卿病,日夕思朝廷”,
糖尿病。
——“此身漂泊苦西东,右臂偏枯半耳聋”,
偏瘫,耳背。
囚徒认为,他最大的压力,来自文学创作,
他是一个完美主义者,有近似自虐的创作过程。
一字一句,成就了他,也压跨了他。
……
他最后的诗句是在岳阳楼上写就的,
当时,他与家人被洪水围困了9天,幸亏有乡亲救助,
一周后,终于缓过神来。
登上岳阳楼,他沉默了很久很久,
然后,他哭了,
在这里,他看到了恢宏历史,看到了万千气象,
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写出了《登岳阳楼》——
“昔闻洞庭水,今上岳阳楼。
吴楚东南坼,乾坤日夜浮。
亲朋无一字,老病有孤舟。
戎马关山北,凭轩涕泗流。”
他确实很爱这个世界,
通过1000多首诗,他也表达了对这个世界的关切,
正因为站得高,看得远,想得深,人生才痛苦,
现在,他不得不跟这个世界告别了,
很遗憾,
这辈子,朋友有限,仕途有限,才华有限,就连粉丝也有限,
还有很多要写的,只是时间来不及了,
“我要走了”,
从此,你们再也看不到我的新诗。
如果一定要有个告别词,就用我在《新安吏》里写的那10个字吧——
“眼枯即见骨,天地终无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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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象世界上诸多最知名艺术家一样,杜甫死后比生前名气大得多,
在唐代,他是一线诗人,却只有三流名气,从未上过头条,
白居易、韩愈曾高度评价过他,但当时李白、王维等大神的名声太盛,他这样低调的诗人没有引起人们的注意,
突破来自于大诗人元稹,在杜甫墓迁葬的时候,他应杜家之邀撰写墓志铭,
写软文总得有文案,
一研究,他差点惊到了,
原来杜甫的诗那么牛叉,真是越读越有味道!
确实,杜甫的作品不像李白,第一句就让人目瞪口呆,
他的诗,是需要有点阅历的人来读的,
读不懂,说明你阅历不够。
墓志铭怎么写,元稹心里有谱了——
“则诗人以来,未有如杜子美者,
是时山东人李白,亦以奇文取称……
诚亦差肩于子美矣!”
为了赞美杜甫,居然不惜贬低外星人李白。
……
到了宋代,就更热闹了,众多大家纷纷表白杜甫,
为杜诗作注解者超过千人,中国文化史上,无人出其右。
作为超级杜粉,改革家王安石说,“予考古之诗,尤爱杜甫氏作者。”
一次见到杜的画像,这位当朝宰相膜拜再三,泪流满面,并称“愿起公死从之游”。
欧阳修说,“至甫,浑涵汪茫,千汇万状,兼古今而有之,它人不足。”
黄庭坚更过分了,到处自诩杜甫转世,
他创立的江西诗派,全派以杜为师。
去年囚徒专门写过文天祥,在文末提出一个问题,
为什么地球上最强大的军队、最凌厉的砍刀,却不能使这位民族英雄屈服?
现在有了答案,因为他的精神偶像是杜甫(其《文山集》集纳杜诗200首)。
很多人说,时间是永远没有对手的,
这句话说错了,
即使相隔千年,人们也可以心灵相通,
时间完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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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外有位文豪说,悲剧就是把所有苦难放在一个人身上,喜剧就是把所有奇迹放在一个人身上,
如此说来,杜甫的人生确实很悲剧。
生活锋利,割得人体无完肤,
但别向困难低头,否则只会更惨,
杜甫就是这样一个生活的斗士,
跌倒了又怎样,哭一会再爬起来。
他的精神力量,主要体现在哪些方面呢?
——宽容。一个小气的人永远不会有大成就,对朋友宽容,对自己也要宽容;
——同情。没有哪一种情绪比悲天悯人更伟大,更动人,要在乎他人的苦难,纾解他人的苦难;
——忍耐。生活哪有什么秘决,忍耐就是一切,奇迹都是在厄运后的等待中出现的;
——爱国。上悯国难,下痛民穷,不是空喊口号,而要深入一个人的内心深处、根根神经;
——逆商。杜甫一辈子以逆境为伴,罗曼·罗兰说,累累的创伤,就是生命给你的最好的东西,因为每个创伤都标示着前进的一步;
——孤独。有人说,杜甫写出“飘飘何所似,天地一沙鸥”“百年歌自若,未见有知音”,实在是孤独到了极至。可是,囚徒看出了他的悠然自得,一旦习惯孤独,它就是你最好的朋友;
——自律。一个自我要求甚高的人,不一定会有大成就,但一定会有好德行;
——幽默。一次杜家被盗贼入侵,杜甫为贫穷而庆幸,他写诗打趣道,“侧闻夜来盗,幸喜囊中净”。漫长人生路,没有幽默助力,很难熬到天亮。
小说家巴尔扎克说,在人生的大风大浪中,我们要学船长的样子,把笨重的货物扔掉,以减轻船的重量。
这说的不就是杜甫吗?
一次次创作,一次次放空自己,从现实中脱逃。
人该如何度过一辈子?
杜甫为我们做了最好的示范,用10个字足以概括——
对他人要善,对事业要痴。
18
跟李白交往一年,温暖了杜甫一世。
公元744年暮春,洛阳,他们见面了,
李白43岁,杜甫32岁,两人一生中最好的年华,
因为狂妄,以及跟杨贵妃的绯闻,李白刚被踢出皇宫,
玄宗还给李白留了点面子,送他伴手礼,和几锭金元宝,
诗仙第一时间来到小酒馆,想喝个痛快,
毕竟是春天,一切充满希望,心情自然不坏,
“先来五斤白酒,”刚进门,李白就朝店小二喊道,
正值下午,酒客不多,
一位瘦弱的读书人,悄悄地走到李白的酒桌边,他就是杜甫,
当时李白已经名满天下,皇宫3年翰林生涯,更令他妇孺皆知,
对李白大哥的才华,杜甫是拜服的,
这次偶遇更令他惊喜万分,
“我叫杜甫,喜欢诗歌,来自河南,刚刚落榜,”杜甫小心翼翼地自我介绍,
那些年,李白见过的文学青年太多了,作品都很平庸,
几天前就有个富二代请他指点诗作,朋友托的,李白不好推辞,
瞟了一眼,他就后悔了,那首歪诗开头就是——
早上我以为自己长大了,原来是被子盖横了。
……
19
可是眼前这个穿蓝衫的年轻人,似乎不一样,
具体怎么不同,一时说不上来,
“今天没去上班吗?”李白再次确认眼神,声音和缓,
“一直还没找到工作哩!”杜甫尴尬地笑了一下。
李白的心忽然有些隐痛,天下该有多少这样的痴人?
“不如,你跟我去寻仙吧,”
说出这句话,连李白自己都有点惊讶,
他很少对粉丝这样,何况是首次见面的男粉丝。
然而,有一种强大的直觉支配着他,
“好的好的,太白老师,”杜甫受宠若惊道,“反正最近没什么事。”
那时候杜甫还不用为生活发愁,毕竟父亲还是兖州司马。
他们结伴出发了,
在路上,他们遇到了一个脸上布满青春痘疤痕的诗人,名叫高适,
对,就是那个写出“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的家伙。
他们从开封出发,一路浪到山东地界,边寻仙边打猎,
杜甫每天都要写日记,记录与李大哥的片断,“醉眠秋共被,携手日同行”,
两人还合作写诗——“诗圣”“诗仙”共同出品,
多么令人激动的盛事!
20
第二年,山东兖州,
杜甫再次见到李白,
经过一年多的交往,两人已是无话不谈,
李白没什么变化,依然笑容满面,就是眼角的皱纹多了些,
喝完酒,他戴着斗笠去杜甫的菜地里看了看,
迎着夕阳,身披霞光,吟了一首诗——
《戏赠杜甫》
“饭颗山头逢杜甫,顶戴笠子日卓午。
借问别来太瘦生,总为从前作诗苦。”
兄弟啊,你看你都变瘦了,写诗别那么拼了!
两人拥抱作别,从此再未见面。
……
之后,杜甫真的将李白当成了精神上的寄托,
本来,他们的创作属不同类型,
李白是倾泻而出,不可遏抑,就像《庄子》和《离骚》;
杜甫是犹犹豫豫,千锤百炼,就像《史记》和《左传》。
但仔细一看,他们一个写大唐之盛,一个写大唐之衰,共同完成了5000年文学史上的最美拼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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